河谷里碰到的扎西卓玛
去藏北最好的季节是每年的3月到5月或者10月到12月之间,这段时间刚好错开了雨季,既不易陷车,又不太冷。
去年10月底,我们一行5个人,从拉萨出发,正式拉开了“藏北行”的序幕。
此次一共两辆车。我和金勇、多普钦坐切诺基越野车,这辆车是去年才买的,还没跑过特别烂的路,这次算是考验吧。另一辆车是张捷和贡扎开的老式北京吉普,坐上去就如坐在摇篮里一般。
我们去的目的地是尼玛县,拍摄野生动物。不过先要到贡扎的老家申扎县。去尼玛县有三条路可供选择:一是走那曲、班戈到尼玛,这是路况最好、最安全的路,走的人也最多。如果路上不停留,两天能到;二是从当雄、经纳木错湖翻山到尼玛,这条路几乎都是在雪山、河谷间行走,路况极差,是最近、也是最险的路,车如不出问题,一天能到;三是从日喀则的南木林县进入那曲申扎县到尼玛,这条路最远,最少也要走上三天,路况一般,但风景最美,沿途经过的湖泊无数。
为了看风景,我们选择了第三条路线。虽然沿途的风光我们每年都会看上好几次,但途经的普苦温泉却使我们留连忘返。
正在普苦温泉喝水治病的外乡人
普苦温泉在地图上找不到,位于中尼公路边上的尼木县境内,在卡如乡到桑弄村之间。它的名字和功效在老百姓中口口相传。在拉萨,不时听说某某人得了胃病要去普苦喝泉水。
普苦温泉在峡谷里,两岸山高齐天,雅鲁藏布在这里被挤成窄窄的曲线,水势湍急,江水冲刷山崖的轰鸣声时高时低,在峡谷间回荡。这一带是温泉的多发地带,江对岸是仁布县的塔热村,村西头山崖上也有几处温泉,老百姓还在悬崖上掏了几个石坑,供男女老少冬天洗澡用。普苦温泉在江的北岸,泉眼很多,泉水量却不大,发出如开锅一般的“咕咕”声,水温高达70摄氏度,无法直接进到里面洗澡。
上次出差路过时,还见到公路到江边的山崖上近百米的距离到处都有泉水溢出。没想事隔一年,再见普苦温泉时,它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原来近百米的泉水溢出带已变得只有两处小泉眼,其余的地方全部被公路的路基掩埋了。
幸存下来的泉眼在一个小平台上,离江水不到五米的距离。老百姓常常三五人结伴而来,自带杯碗,围坐在泉水周围,你一碗我一杯的舀上泉水,稍微凉一凉后,如喝白开水一般的灌下肚去,再用右手在胃部揉一揉,接着再喝。我们此次就见到从曲水县过来喝水治病的4个人,其中一个叫扎西的告诉我们,普苦温泉能治胃病的说法在老百姓中传得很广,甚至日喀则那边的人也专门过来喝水。扎西4年前在县医院检查出胃部轻度糜烂后,每年定时两次到这里喝泉水。我问他胃病好了吗?他说没检查过,反正现在舒服多了,也不怎么疼了。
看扎西他们喝泉水是件挺有趣的事,4个大男人,拿的都是喝青稞酒的杯子,用一个盛酒的勺子,给每人的杯子里盛满泉水,等泉水稍凉,3人同时举杯,用手指蘸着杯中水弹三下:敬天敬地敬神灵。再互碰一下,说一句祝对方早日康复的吉祥话后,才举杯一饮而尽。整个喝泉水的过程,用的全是喝酒的仪式。
同行的多普钦尝了一下泉水,说是有点咸,有硫磺味。
我们告别扎西他们重新上路。拉萨到日喀则的路在2004年重新整修过,虽然大多时候在峡谷里穿行,路面却平坦宽阔。在西藏,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大峡谷指的是这个峡谷,林芝的大峡谷一般用 “大拐湾”来替代。
过去从雅鲁藏布江北岸到南岸的南木林县,人、车、畜都靠渡船,两岸的交往极不方便。南木林大桥的修建,给两岸的物资交流、人畜来往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南木林在藏语里是“胜利”的意思,用作地名时译为“圣地”。隶属日喀则地区管辖。它处于农区和牧区的交界处,经济形式属于半农半牧,经济作物主要有青稞、小麦、碗豆、蔬菜等,以饲养牦牛、黄牛、绵羊、毛驴等为主。1989年,南木林县被列为“一江两河”中部流域经济开发县之一,15年来发展极快。我们到时,南木林中学刚刚落成,崭新的教学楼里,灯光明亮,桌椅整齐划一。据守门人说,校园的规划是按照内地城市高等中学的标准执行,算是目前南木林最好的学校了。
养路人堆在公路边得沙石成了老鹰最好的瞭望点
过了南木林县,我们一行人中熟悉路况的也就是贡扎,他也是两年前走过一次,有些地方还有点记忆。基于此,我们都跟着他往前赶。
从南木林县出来,过那亚村后,就算是过了农区,正式进入纯牧区。沿途村庄再很少看到有成块的地。山势陡峭,颜色干黄,这里是野生动物保护区,路边不时有保护野生动物的宣传牌。
晚上11点过后,我们才赶到住宿的地方,即甲错乡的一个路边小点。这个住宿点在牧区常见,石头垒的房,结实耐用又暖和。宿费便宜,一人10块钱,免费提供开水、羊粪,男女同住一个大屋子。门前土路是去申扎县的必经之路,往返申扎县的大车小车都要在这里留宿。
这里的温度比拉萨低了两度。我出发前买了个抗零下30度的睡袋,睡觉时拉上拉链发热,打开又冻得不行。藏北行的第一晚就在打开睡袋和拉上睡袋的矛盾中折腾了一夜。清早睡眼惺松爬起来,发现院子里有两堆熊熊燃烧的火堆。一打听,才知道昨晚有两辆大货车到得太晚,小店已没了住的地方,两个司机便用旧轮胎烧了一堆火,晚上就呆在火边过了一夜。
见到有火烤,我格外兴奋。赶紧凑上前去,四肢展开恨不得把自个架到火上。大车师傅见到有美女靠近,原本如苦瓜一般的脸立马嘻笑颜开,赶紧把最好的烤火位让了出来。还争先恐后地介绍起自己在藏北的经历,吹得神乎其神的。我从他们的话里得知,他们是从申扎过来的,车上拉的是掏金的设备。现在政府不准在藏北采黄金了,所有的金矿都得拆除,他们帮金矿把设备拉到拉萨去。听说我要去尼玛县,他们说前面路上有个五彩泉,很好看。又说这两天雪刚刚化完,路好走了,不过得加衣服,越往上越冷。
我们一行人,除了我和多普钦外,其余都是专业级的摄影人,追着光线追着人物跑。有景的地方一停老半天,没景时车速快得吓死人。从甲错乡开始,车子就慢慢地往山上爬升。到了山顶,顺眼望去,山脉、河谷都是白茫茫一片。经过白雪反射的光线照在脸上,火辣辣的。养路人堆在公路边的沙石成了老鹰最好的嘹望点,它们站在上面,脑袋像探照灯一样不时转动着寻找猎物。
被称为“江中五月彩泉”的拉亚温泉
上山用了30分钟,按照常规想法,上山后就该下山了。可是上山后除了小的斜坡外,两边山势连绵,中间河谷一马平川,没有一点下山的迹象。海拔表上显示出的高度是4890米。
拉亚温泉就在路边的河谷里,远远的就看见山谷里轻烟燎绕,泉水喷出时发出的“嘶嘶”声,在山谷里传得很远。
我们把车停在了路边,前面斜坡上有泉水渗出,薄薄的泉水铺在乳白色的泉石上,如果不伸手感觉,很难想象出这一面高达百米的山坡下全是地热。江心的泉水有两处,一处是直接从江水里冒出来,泉水如伞一般在江面撑起了一平米左右的一个圆;第二处就是司机们叫的五彩泉了。江中间一块圆形的彩色钟乳石,高出江面约一百厘米,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五色的光。泉水从石中间喷出来,约一米来高,甚是好看。在泉水周围,有不少的无鳞鱼游来游去。
清晨的山谷是极安静的。远处草地上,一群牦牛卧在地上打瞌睡,牧羊狗站在对面山坡上的阳光里,懒洋洋地看着河这边。我伸手试了试水,这一小段江水微温。喷泉在江心,无法涉水过去看个仔细,有些遗憾。
南木林县虽然属于半农半牧县,实际上从甲措乡往北,已经属于全牧区了。在拉亚一带,沟壑纵横,河谷宽窄不一。沿江两岸,不时能看到石头缝里冒出一股股水蒸汽,地表层上,堆积着一些乳白色的温泉沉积物。老百姓说,牛儿羊儿冬天最喜欢来这里,因为地表是热的,即使是冬天,草也不干。如果遇到雪灾,这片河谷就成了牲畜们活命的唯一希望。
拉亚温泉往前走,是一个叫色朗的山谷,路边有个公路养护站,周围的人喜欢来这里玩。老百姓穿着打扮上也跟农区有了明显区别。在农区,除了节假日,穿藏袍的已经很少了。在寒冷的藏北,御寒性极好的藏袍仍是牧民一年四季不离身的“当家”服装。
一只正在悠闲吃草的藏原羚
我们在河谷里,碰到一位妇女从养护站出来。此时尽管已经是中午,却因两边都是高山,一抹光线刚好从河谷间穿过。她就走在光线里,身段摇弋,缓缓而来,那含羞带怯的眼神引得金勇的相机“咔嚓”响个没完。我跟她聊起来,她说她叫扎西卓玛,今年40岁,家就在前面山凹的帐篷里,有个儿子今年17岁,在乡里上学。卓玛说,这一带獐子、岩羊特别多,獐子没人打,说打了要犯法。岩羊还是经常有人打的,老百姓见到了也不会报告。
从色朗开始,两边草地上不时能见到藏原羚,三、五成群,雌雄分开。藏原羚在西藏俗称“黄羊”,个子不大,小巧而灵活,最明显的标志是屁股上有块心形的白色印迹,黑色的小尾巴搭在白屁股上,跑起来一甩一甩的,样子很可爱。藏原羚的交配时间一般从藏历11月开始,到12月结束,第二年6月中旬产仔。现在交配时间没到,成年的雌雄藏原羚现在还分开活动。我们看到最多的一个群体约有30多只,一般以五六只的群体居多,也有一只母羚带着一个或两个当年生的小原羚独自活动。
藏原羚看到不停的车是不害怕的,太靠近公路的看到车来了,不过略向另一边跑一小段。有几次我们停下来想跟它们亲近亲近,结果车还没停稳,它们撒腿便跑,那速度,我们再长两条腿也是追不上的。
申扎县城
申扎县政府所在地申扎镇在格仁湖边上。三面夹山,背风向阳。县城条件一般,有些类似于内地80年代时期的小乡镇。唯一的两条街道呈“T”字从城中间穿过,平坦的水泥路两边,路灯新颖漂亮。
粮食局招待所是当地最便宜的旅馆,4人间每人每天15元,两人间每人每天30元,当地的所有的旅馆都是靠牛粪取暖。
这两天大伙都累得够戗,早上便起得晚了些。天气阴阴的,看样子可能要下雪了。
出申扎约10公里,有一个叫永珠的小村子。五六户人家住在山谷背风处。其中两户大门外墙画着壮硕的牦牛。在西藏,我见过在院墙上画佛像、八宝图、雍仲符号的,画牦牛还是第一次见到。第一户人家正在粉刷屋子,见门外来了生人,便都涌了出来。主人叫琼嘎,是个壮年汉子。我问他,“为什么把牦牛画到院墙上?”他说,“主要是装饰,牦牛个大,画在墙上比其它动物威风”。我说,“其它动物你也可以画得大大的”。他说,“那不行,是多大就应该画多大,小的画成大的,那不是骗人嘛”。我说“你这门上的牦牛也没有真牦牛那么大呀”。他说“画的是还没完全长大的牦牛,不过比其它动物也大多了”。琼嘎认真的表情让我相信,他绝对就是这么想的。
离开永珠村后,一个上午都在河谷间行走,典型的藏北风光,山变得不再高不可攀,反到有些像丘陵。山谷里,不时有结冰的小河,没结实的冰在车轮下“咔咔”作响。穿过峡谷,我们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藏北大草原:南北山势连绵,东西一望无际。
措鄂湖离地黄鸭
贡扎的老家在措鄂湖的边上,拉俄村和洛玛帝工村之间,离申扎县城70公里。
现在已是10月底了,藏北草原已进入寒冷的季节,大部份的鸟儿都已南迁越冬,措鄂湖里还有少量的黄鸭和斑头雁,黑颈鹤是早就飞走了。
在湖边,我们发现一只草狐正在掏老鼠洞。见我们停车,转身跑了,在离我们500米左右又停下来,观望了好一阵后,慢慢又跑了回来,如此反复了多次。看来,它最终还是舍不得快到口的老鼠肉。
贡扎的家是典型的牧民家庭。56头牦牛,100多只山羊,300多只绵羊。贡扎的母亲70多岁了,父亲已经去世。贡扎有两个弟弟一个姐姐。最小的弟弟松巴1978年到安多修路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嫁到女方家去了。大弟弟婚后生了6个男孩,3个在乡上上学,3个在家帮着干活。仁增旺姆是贡扎的大姐,20岁时曾经结过婚,婚后两人合不来,又分开了。现在仁增旺姆有2个儿子。大儿子16岁,已经能放羊。小儿子才2岁,还在吃奶。
贡扎的弟弟有9个孩子。我们到时,大儿子正在炸“卡赛”(一种藏式油炸果子),一个7岁的小男孩在一边帮忙。
永珠村大门外墙画着牦牛的牧民家
在申扎,草场按人头和畜量,以绵羊的食草量作为标准已经分到户了。贡扎说,在藏北,一般一头牦牛分5只绵羊的草地,3只山羊分2只绵羊的草地,1匹马只分给一头绵羊的草地。马分给的草地少,主要是控制牧人养马。因为马现在对牧人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作用,既不产奶,也不产毛,还不能吃肉,驮东西也不行,老百姓都不愿养马。
在贡扎的弟弟家,9口人,有9岗(岗是当地牧民计算草场的一种单位)草场。现在不够用,去年向邻居租了3岗草场,每年付给对方900元钱。
草场分放牧场和接羔场两种。牧民们一般都在自家接羔草场边上建了简易的石头房子,老人和幼小的孩子住在家里。平时放牧的地方则搭个帐篷,供临时居住。每户牧民的牲畜不是无限发展的,为保护草场不被过度放牧所破坏,政府严格控制着草场的载畜量,每年接羔季节到来,牧民每天都得往上报一次家里的牲畜数量,冬宰时,一般按照15-20%的比例宰杀。如果幼羔存活率好,宰杀比例可能达到27%。
每个牧民家的门前,都能看到成捆的网围栏。这是政府统一免费发放的。草场分到户以后,牧人不再随着牛羊的脚步到处迁移,但也常有牲畜窜进别家草场而发生争斗。
现在藏北许多牧民家庭都有了摩托车
因我们的到来,贡扎的弟弟很开心,尽管冬宰还没开始,仍准备杀一头母牦牛招待客人,据说母牦牛的肉嫩,比较好吃。
因靠近湖边,牧人就近打湖里水吃。尽管抬眼皮就能看见湖,但背一桶水回来,至少也得十来分钟,加之寒风刺骨,打水算是一件苦差事。因我们的到来,用水量增大,小孩子们得不停地去背水。
晚上我们住在贡扎家里,藏式床只够三个人睡,其余人打地铺。
贡扎的弟弟们的冬季放牧点在湖湾里,帐篷搭在半山坡上。
早上9点不到,我们就到了牧场。太阳还没出来,山坡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56头牦牛卧在雪地里,身上挂着白霜。牧羊狗远远看见有车,狂叫着冲了下来,帐逢里出来一个10来岁的小孩子喝住了狗。
贡扎的3个侄儿拿着套牛的绳子走向牛群。今天杀的这头母牦牛9岁,已经两年没怀孕,养着除了产点毛绒外,已没有多大价值,是今年必须淘汰的牛之一。
在农区,杀牛专门有屠夫,这职业很让当地人瞧不起。在藏北则不是这样,各家各户都是自己宰杀牲口。杀牛是件需要全家协作的事:女人烧水,男人杀牛、剥皮、剔肉等。贡扎的大弟弟伦珠带着两个儿子在帐篷外负责杀牛,姐姐仁增旺姆在帐篷里烧水。
帐篷是自家用牦牛毛做的,顶上开了长方形的口子。火塘就在帐篷中间,用泥土糊成一个圆圈,中间放个铁三角架,铁锅就放在架子上。吹火用的风筒是用羊皮做的。仁增旺姆拿着风筒的上部,一压一松,火苗便跟着一大一小,小儿子不时扑到母亲的怀里寻找奶头。
贡扎的大弟弟伦珠带着两个儿子在帐篷外负责杀牛
水烧好时,外面的牛已经开始支解了。后腿和背上的肉被放在了一边,说是让我们带在路上吃的。小伙子们用小刀把其余好一点的肉切得碎碎的,用来做血肠。这里做血肠跟农区也不一样,肠里只灌血、肉和酥油,不放糌粑和青稞。
肉是不用洗的,直接放进锅里煮。除了盐,也不放其它作料。肉很大块,可拿着啃,也可以用小刀削着吃。煮肉时不用高压锅,肉只煮成七成熟,这样咬起来才不费劲。这种原汁原味的牦牛肉,我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
我们端了一大盆肉放在外面地上。刚才还抓过干牛粪的手,此时抓起大块的肉照样往嘴里放,清新的味道在帐篷边弥漫开来。旁边,杀牛时的血迹还粘粘的,远处石头上,乌鸦静静地蹲着,等着捡剩骨头。
我们啃肉时,贡扎的两个侄儿开始发动拖拉机。在这里,拖拉机是牧民家庭必备之物,既可搬运东西,也是一家人出门时必备的交通工具。现在,大部份的家庭都有摩托车,甚至放羊都用摩托车。马匹曾经作为牧民的主要交通工具已退出了历史舞台,只在赛马或者婚丧嫁娶的活动中露露脸;代之而起的是草原上飞驰的摩托、汽车和慢悠悠的拖拉机。
我们在贡扎家里住了两天后,继续往藏北深处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