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勒和工作人员在新疆帕米尔高原考察。奚志农摄
藏羚羊与时尚
20多年以前,在一个时尚人士午餐会上,我曾经做过一个关于西藏和野生动物的演讲,我们希望通过这个活动筹集资金,进一步推动在中国的野生动物保护项目。在演讲中,我向大家展示了一系列迷人的藏羚羊的照片。藏羚羊又被称作”chiru”,“Tsi”。听众可以从这些照片中看到大群藏羚羊的迁徙,母藏羚羊正在哺乳它们的孩子,有着细长黑色双角的雄藏羚羊在没有树木的羌塘草原上行走等等。然后,我又展示了另一些拍摄到的偷猎者的照片,他们的帐篷周围放置着一堆堆藏羚羊的尸骨,皮毛已经被剥去。藏羚羊拥有地球上最精细的羊绒。它们的绒被走私到克什米尔,再被编制成披肩,这些披肩被称为“沙图什”,意为波斯羊绒之王。当我提及“沙图什”这个词的时候,有一些在座的妇人悄悄地取下她们肩上的披肩。在听我的演讲之前,她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披着的是3-5头死亡的藏羚羊的尸体。他们只知道这种披肩无比柔软,是时尚的标志,而且非常昂贵。一条披肩价格可以高达15000美元。
1985年我第一次看到藏羚羊
轻盈跳跃的藏羚羊。崔立军摄
我第一次看到藏羚羊是在1985年青海进行野外调查的时候。那时,我只知道它们是青藏高原的特有物种,绝大部分生活在4300-5000米海拔的地方,除了中国,仅在拉达克有极少量的分布。18世纪90年代早期,有些旅行家曾在他们的行程中,目睹过“15000-20000”头成群的藏羚羊。当时,我猜想可能有超过上百万头的藏羚羊生活在这片地区。没有人知道藏羚羊确切的历史数据,以及现在有多少。1990年的时候,我猜测还有少于10万头的个体。而我们最近的调查显示,它们的数量正在逐年增长。
我一直对藏羚羊,还有一同生活在那片青藏高原上的野牦牛、藏野驴和藏原羚等动物心存好奇。于是,从那一次调查之后,我频繁地回到羌塘,研究藏羚羊,并且结识了许多来自西藏、新疆和青海的林业系统人员,以及西藏高原生物研究所和北京大学的研究员。揭开藏羚羊的神奇,了解他们在无尽明亮蓝天下游走的秘密,是一种对于人类知识的挑战,同时也需要我们能够尽可能保护这一珍贵的物种。
刘炎林与康蔼黎在工作中。
在穿越羌塘的多次考察中,我记录了藏羚羊的分布地点,他们活动的方向,活动群的大小和构成,以及其他信息。我们不久就认识到,有些藏羚羊是定居型的,而另一些则是迁徙型的。迁徙种群冬季在羌塘南部活动,那里草场较好,它们和牧民以及家畜分享这样的空间,到了夏天,雌性聚集起来向北迁徙,但是那些地方的草场十分贫瘠。目前,就我们所知,至少有5个这样的迁徙种群。其中有一个从西藏迁徙到新疆,另外一个从西藏迁徙到青海的可可西里。在这些迁徙型的有蹄类动物中,藏羚羊十分特别,只有雌性迁徙如此长的距离。雄性不会和雌性聚集在一起进行迁徙,通常他们只会在小范围内活动。为何雌性要迁徙250多公里,在6月下旬到7月上旬,到遥远的北方生仔,然后立刻返回呢?他们要消耗相当多的能量,特别是在怀孕和哺乳期内。
藏羚羊迁徙的秘密
奔跑中的藏羚羊群。崔立军摄
我们试图搜寻藏羚羊迁徙的秘密,了解他们为何要从好的草场迁徙到相对荒芜的地方产仔?我们追随着他们迁徙的足迹,跟随他们那些已经明确的迁徙路线。然而,我们屡次跟踪失败,无法到达他们迁徙的目的地。有一次在羌塘的西部,阿鲁盆地以北,我们前面的藏羚羊向新疆行进;另一次,在青海可可西里。当时,由于积雪很大,而且正值融雪期,所以我们的汽车数次陷在淤泥中无法前进。
2005年,我们从北边进入了昆仑山脉中的藏羚羊产仔地。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的中国西部项目负责人康蔼黎,北京大学生物科学学院的刘炎林,还有其他新疆地区的研究人员,我们一同进入了昆仑的腹地,那里山峦起伏,湖盆散布,没有人烟,十分荒芜。地面上长着贴地的灌木和一丛丛草,比如针一样的莎草。6月18日,我们第一次目击了一个藏羚羊新生幼子,它蜷缩着躺在开阔地上。 在如此开阔的地方,它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康蔼黎慢慢地靠近它,慢慢地将它捧了起来。称重为3.5公斤,雄性。然后,我们又轻轻地把它放回到原处,转身撤退。在随后的日子里,我们发现了许多的新生个体。它们通常在出生后15分钟内就可以站起来,紧紧跟着它的母亲,后者一直在移动。事实上,在7月的第一周内,在整个繁殖季节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有些雌性个体已经开始它们南返的征途。并不是所有的雌性都会有新生幼子跟随。有些小藏羚羊被赤狐、狼和金雕捕杀,有些在大雪和寒风呼啸中死去(夏季)。所以,我们仍然无法解答为何它们要选择这样一片产仔地。也许,它们需要一个地方躲避捕食者和人类,也许它们就需要一片宁静。
无论怎样,我们在这次调查中获得了珍贵的资料。更重要的是,新疆和田地区已经将这个地方列为一个保护区——西昆仑藏羚羊保护区。它和西藏羌塘保护区相连。这一片藏羚羊的产仔地得到了保护。另外,我们还帮助当地建立了一个巡护站,对产仔地进行季节性反偷猎巡护。
回到它们的冬季活动区域后,藏羚羊会在11月下旬聚集起来,进入交配季节。雄性用黑色妆点它们的脸庞和四肢正面,神奇,时尚,和它们的白色体肤形成鲜明对比。它们使劲聚集雌性,咆哮,追逐,压低头部,尾巴翘起。如果有一头雌性在附近,那么雄性就会阔步跟在它身旁,翘起口唇部,使它自己看上去十分引人注意。坐在它们中间,看着它们每年一次,为了繁衍的交配, 我只关注它们这一辉煌时刻,却没有想到它们不确定的命运。
上个世纪藏羚羊的盗猎和反盗猎
夏勒和康蔼黎与藏羚羊保护队成员的合影。
起初,我的关注点仅仅在于他们的行为和种群动态,但是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一个新的严重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针对藏羚羊的大规模盗猎。根据政府数据,一年有将近20000头藏羚羊被杀,而这还是比较低的估计。偷猎者们驾驶着车辆,从西宁等地出发,到达藏羚羊的聚集区,当雌性产仔的时候猎杀他们。索南达杰所领导的反偷猎队伍,曾一次性抓获一车600张羚羊皮。新疆也发现了好些相似的案例。仅在1992年,估计至少有2000公斤藏羚羊绒被运到印度。起先,我并不知道这些绒可以做什么,但是不久我就发现这些藏羚羊的死亡是因为西方人对于“沙图什”的疯狂追求。
值得庆幸的是,中国政府采取的反偷猎行动已经在很大层面上阻止了藏羚羊的被猎杀。国际上的努力也在不断进行——伦敦曾一次性收缴了200条沙图什。公众舆论也起着重要的作用。藏羚羊已被列为2008年吉祥物五福娃之一。然而,藏羚羊的偷猎仍旧时有发生。据说现在有些人改用摩托车追逐藏羚羊,直到它们气竭而亡,然后拾取它们的皮张。
藏羚羊分布区绝大部分都属于保护区范围,这是中国政府的巨大成就之一。2006年11月,我们在青藏公路旁观察藏羚羊的活动。那里的动物并不在意公路上繁忙的交通,它们在两旁觅食,显然他们觉得那个区域是安全的。青藏铁路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了野生动物的情况,留下了多个通道。藏羚羊能够容易地在这些通道中走动。
夏勒和羚羊宝宝。蔡新斌摄
我领队的另一次调查是于2006年11月至12月开展的,这次活动由西向东穿越了羌塘的北部。前后分别由西藏阿里地区森林公安的旦达和青海的札西多杰带队。我们带着两辆越野车,两辆卡车,穿越了羌塘、可可西里和三江源总共3000公里的路程,直到青海玛多县结束。在前半段行程,我们所到之处没有人烟、没有现成的道路,大地苍茫,一部分地区被雪覆盖,海拔5000米左右。我们的后勤负责人嘎玛是优秀的组织者,使得我们的行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即便最低温度常常在零下25度。仓决卓玛,王昊,康蔼黎和我本人所走的路线,是1896年两个英国探险家走过的道路。让我感到惊喜的是,有相当多的藏羚羊,目击计数超过8000头,在无人区内,包括雄性和雌性。
我怀疑是否有许多雌性没有能够迁徙到更南边的区域,这和南边越来越多的人类干扰是否有关?夏季,那个区域是没有雄性活动的。那么他们又来自何处?为何在这里进入交配期?这次调查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要对藏羚羊进行更有效的保护和管理的话,就必须更进一步地了解藏羚羊。
高原牧民的保护意识
夏勒博士、康蔼黎博士与当地保护人员在一起
长达20年的羌塘调查,让我有幸目睹了这片土地正在发生的变化:野生动物的数量改变了,文化正在改变,思维和政策也在改变。我记得曾遇到过一位名叫普琼那拉的牧民。我是在1991年的时候第一次遇到他和他的家人。他们当时生活在帐篷中,骑马放牧。当我2003年回访的时候,普琼的生活出现了很大的改变。他在不同的草场上共有三个小屋,摩托车和卡车。随着政府政策的改变,普琼和其他人都开始有了固定的草场,用于放牧。许多草场都已分包到户,并用围栏分割。在围栏内放牧是否会造成围栏草场的过牧?围栏是否会影响藏羚羊、藏野驴和其他动物的活动以及迁徙?普琼是否能够忍受野生动物和他的家畜竞争草场?保护策略必须不断地进行调整才能适应不断变化的现状。
保护和当地社区的意愿密切关联。青海措池村的居民为社区共管提供了一个好榜样。他们自发地空出一片草场,供藏羚羊和野牦牛使用,禁止家畜进入。另外,圣山“Morwduda Zha”保护着周围的野生动植物。社区禁止任何形式的狩猎,并组织村民定期巡护监测野生动物,确保它们的安全。宗教信仰和生态学的眼光让他们认识到,他们的未来,他们的生计依赖于他们如何对待草场和所有的生物,尊敬、呵护,富有同情心。他们听取藏传佛教圣者米拉日巴的话:
请帮助活着的生灵,
因为,这是真实虔诚的作为。
这样的认识和关注可以为藏羚羊创造一个光明的未来,那是中国的珍宝。